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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終於有睡得比較好的一天了。
當他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在貓塔的第二層，而夜星已經不在最頂樓的部份。
環顧四周，女性人類又不在房間裡了，太陽高高掛起的時間一向只有夜星和他看家而已。而黑色大貓果然已經站在窗前的辦公座位，雪花可以聽得見大貓和其他貓交談的聲音。
「所以今天就能確認定點？」
「我正在等小的回來報告，不過應該不會錯。」
紗窗外有一隻體格強壯的貓，身上的花紋像是被樹影覆蓋千層般地有著美麗的層次。說話的聲音有些低啞、但從措辭間大約可以辨認她是位女性。
伸直耳朵仔細聽著兩隻貓，雪花安靜地趴在貓跳台邊緣試圖理解夜星和那位雌性的對話。
「Ｃ區到Ａ區總共有十七個十字路口，
「上周千眼回報發生車禍的次數是七次，的確有隻黑色大狗被撞倒。」
「時間呢？」
「六天前的晚上，大約十一點半，麻煩的是他被人類救走，被送到哪裡去就不知道了。」
有太多的數字，還有更多更多的專有名詞讓雪花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知道夜星正在幫他尋找黑騎，而情況正陷入膠著狀態。看著兩隻大貓沉默，雪花跳下貓跳台，使勁地跳上三層櫃，或者該說是跳得不夠高、搆著了邊邊再掙扎著爬上櫃子。
默默看著笨拙的小貓，兩貓有些無奈地歪頭，他們早在他跳下貓跳台時聽見落地聲而暫時停止對話，但這並不能隱瞞他們所知的太久。
等到小貓站定後，夜星視線向著窗外下方、用兩個人都能聽見的音量簡短介紹。
「這是這一區的貓老大，大理石；這隻小鬼是雪花，冬天出生的、你懂。」
「喔，每年冬天總要有好幾隻白貓名字裡有雪。」
低沉地笑了幾聲，大理石優雅地把前腳搭在窗台邊、仔細地看著同樣盯著他瞧的好奇小貓。
「嗨，聽說你找一隻黑狗？」
「是的！」
緊張地回應，雪花有些手足無措地退後。他可以感覺到這隻大貓渾身散發著和夜星完全不同的氣質。雖然不太懂為什麼、但雪花莫名地覺得害怕。
小貓不懂，但長年和大理石相處的夜星當然懂發生了什麼。
「別嚇他！這對他一點幫助都沒有。」
「真失禮呢，不覺得讓他早點認識街貓的性感氣勢比較好嗎？」
「都被抓去作過節育手術了，還談什麼性感。」
「你的蛋蛋還比我早三年被拔掉呢，夜星老大。」
「不要在小鬼面前提這個！」
忽然爆怒的紳士毫無形象地狠拍紗窗，雖然明知道那根本不構成攻擊，但就連威嚇都不被大理石看在眼裡這點讓夜星多少還是有些受傷。
舔舔手掌掩飾自己的尷尬，強裝鎮定的黑色大貓跳下辦公區、走向貓跳台下的小窩。
雪花還以為夜星真的生氣了，想從柔軟的躺墊理獲取一點點慰藉，但他只是用力地推翻軟墊、並把堆在下方一疊花花綠綠的紙叼回他們的討論區。
對著雪花揚揚下巴那張被折了好幾折的紙，夜星含糊不清的說。
「幫忙把地圖攤開。」
「地圖？」
「讓我們找得到路怎麼走的圖畫。」
在好幾次差點撕破那張看起來只比衛生紙厚的紙張後，他們兩隻貓終於順利地攤開密密麻麻的地圖。站在地圖上的夜星垂著視線，在複雜交錯的經緯上仔細思考著。然後他問。
「雪花，我問你。」
「嗯！」
「是那隻狗趕你出門的嗎？」
面對黑色大貓的問題，雪花一下子沒辦法回答，低垂著頭不說話。
但夜星也沒繼續追問下去的意思，畢竟他是貓手，這樣的反應足以讓他知道該獲取的情報了。把頭偏向窗外，夜星把討論的重點轉向熟知Ａ區地型的大理石。
「妳的千眼小朋友們說是在哪個十字路口？」
「中央公園附近，和郵局同側。」
「那附近沒有二十四小時獸醫院，救走他的人類不知道夠不夠聰明。」
「是我就會去拍打獸醫院的門。」
「他們都下班了，拍打也不會有用的。」
發出代表思考陷入煩悶狀態的低沉喵喵聲，夜星回過頭問雪花。
「狗受了什麼樣的傷？」
「受傷？」
「他還能跟你說話？站得起來嗎？有沒有流血？」
「他沒辦法站得起來……_」
流血？那是什麼意思？雪花只知道黑騎連和他交談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恐嚇他滾離視線。
看著兩隻大貓鎮定的表情，白色小貓一時間還不太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黑騎怎麼了嗎？要去冰涼涼的檯子上讓奇怪的蒙面人類打針嗎？」
「會更多。」
大理石直白的回答，她當然知道一隻被撞傷的動物僥倖進了醫院後還會發生什麼事。身為街貓的首領，除了被混蛋人類騙去節育外，她經歷過不止一次的治療。
但一隻可能只打過預防針和驅蟲的小貓當然不知道。
「會更多？」
「雪花。」
把小貓從無限的問號裡拉回神，夜星頓了許久才開口詢問。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亡』呢？」
金銀眼睛緩緩地開闔幾次，雪花從模糊的記憶裡搜索關於這兩個字的相關事物。
──然後他聯想到了某些冰冷、僵硬和奇妙的氣味。
同一窩兄弟裡，他記得有另一隻有著黑色斑點的小貓。母親不斷舔著他的肚子、他的臉、他的背，但他始終沒有張開眼睛，只是緩緩地從溫暖變得冰冷，所以雪花不敢靠過去。
怎麼會就這樣離開大家死掉了呢？我的寶貝……
小小雪花的小小耳朵曾聽到母親喃喃自語中出現這樣的單詞。然後他想著他那個未曾說過話、很早很早就離開的兄弟。然後，他想著黑騎。
──到底，所謂的死亡是……
「大姐頭！大姐頭！」
遠遠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好幾聲拔高的嗓音的呼喚，同時打斷了思考不同事物的三隻貓。大理石只給了夜星一個眼色，接著便輕盈地跳下鐵窗，迅速地往聲源處前進、消失在屋簷和鐵窗的夾縫間。
黑色大貓的尾巴突然不像剛剛那樣晃動，只剩下末端警戒地輕搖。就在雪花想趁隙告訴夜星他剛剛得到的解答時，對方卻先一步回答小貓那個難解的問題。
「所謂死亡啊、是把難題留下的意思。」
「嗯？我不懂意思。」
「『怎麼樣才能治好這個傷？』、『接下來該怎麼前進呢？』、『為什麼會死呢？』這些問題被留下，造成問題的關鍵卻不回答了。」
「為什麼不回答呢？」
雪花問，但夜星久久沒有回覆，依舊望向窗外的他看著樹影搖晃、等候著大理石的身影。
於是小貓只能試著自己求解。歪歪頭、他學夜星在窗邊直挺挺地坐下，望著鐵窗外的景色說出像白雲般一個一個飄忽不定的解答。
「因為他不想回答？」
「可能吧。」
「因為他不能回答？」
「算接近了。」
「因為他沒辦法回答？」
「……也許。」
站起身，漫不經心回答的夜星似乎看見了貓影，把脖子用力伸出羞羞圈外的他用力嘖了聲。
「雪花，幫我看看是不是她回來了。」
「好喔。」
從大貓的腹下鑽過，小貓輕而易舉地踏上窗台觀察鐵窗下方的動靜。
的確有隻貓正從遠處跑過來，咚咚咚的步伐踏在屋頂上特別響亮。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特別緊張、貓的腳步才不會踩出這種讓人類和狗都聽得見的腳步聲。
在他穿過濃密的樹影後，雪花看到的是一隻身型比大理石小上兩號的棕色虎斑貓，或許年紀只比他大一些。
「那不是大理石。」
「看來是不好的事。」
語氣帶著嘆息的音調，黑色大貓又坐直了身體等候那隻虎斑貓的口信。但不用等到他接近，他的大叫聲就讓夜星和整條街都知道了所有的事。幾隻貓好奇地從陰暗的、不顯眼的角落探出頭，伸直耳朵看向那隻像是被拉住尾巴大聲慘叫的通訊貓。
「大事──大事不好了──清潔隊的人類突然──他們突然──」
「又開始抓貓了嗎？」
「不、不只！」
他終於跑到窗下，緊張地撐起身體搭上鐵窗，用幾乎跑到斷氣的嗓音向夜星繼續說明。
「本來是十二天一次的『處理日』，現在突然──」
「不可能，那些人類會貼出公告和名單之後才會進行『處理日』。」
用身體推開還趴在窗前的雪花，夜星把臉湊到虎斑貓的面前，仔細地、嚴肅地再向他確認情報。
「除非發生什麼大事，不然他們沒理由這麼作！」
等候虎斑貓喘息的時間突然變得好漫長，不只是夜星、就連剛剛只是拉長耳朵聽的貓們也緩緩湊了過來，就像是在白日進行貓的深夜集會似地，這個日常的下午突然被種下不安的種籽。
虎斑貓抽抽鼻子，用幾乎破裂的嗓音向夜星說道。
「他們懷疑我們和狗的身上都有會傳染給他們的病！所以──」
「虎定，冷靜點。現在有十幾隻貓在聽你說話，不要造成恐慌。告訴我是誰這樣跟你說的？」
搶走虎斑貓的話頭，夜星特別叫了他的名字試圖讓這隻焦躁的毛孩子鎮定下來，而這隻名為虎定的虎斑貓似乎壓不下害怕的情緒，彷彿要宣洩恐懼似地、他對夜星大叫。
「Ｂ區的老大這樣跟大姐頭說的！」
「我相信大理石不是叫你這樣跟我報告的，是吧。」
瞇起眼睛瞪著虎定，夜星冷冷地回覆。
他知道Ｂ區的老大──那隻由熱心獸醫半放養的灰色波斯『定理』從不說毫無根據的消息，畢竟他在四區構成的市區裡是最接近醫師權威的貓。這點在四區裡也是眾貓皆知的事。
夜星看著幾隻從窗戶裡窺視的家貓畏縮地鑽回他們生存的小空間裡、在場的幾隻街貓目光裡也全是藏不住恐懼的神情。
他知道這件事大概再過個半天，過了這個夜晚就會在Ａ區裡變成最新消息，甚至會變成四區的頭條。
這絕對不是大理石和定理希望的。
低頭看著被嚇傻的虎斑貓，夜星嘆口氣後對他低語。
「先回去。不過記住，至少在大理石回窩前別再提了，這不是能拿來炫耀的題材。」
「好、好的……夜星老大……」
攀著鐵窗的虎斑貓還沒有離去的意思，他叫住了準備回頭的黑色大貓。為了耍帥總不回頭的夜星這次轉過了半半側臉、露出溫和的綠眼睛試圖讓那隻傻貓稍稍微能有些安全感。
而虎定那時的表情卻深深烙進從頭到尾都忘了說話的雪花的雙眼裡。
垂下耳朵，琥珀色的眼睛裡有著水痕，仍然斷斷續續的發抖。他哽咽著說。
「夜星老大，能委託您幫我找到不會被抓走的地方嗎？」
「那地方就是你們千眼的巢穴啊。」
夜星回答。他輕輕搖著尾巴的末端，看著他十坪大的領地和一個暫時的食客。這個小房間、他的僕人，這兩者是夜星幸運得來，被稱作為「家」的地方。
對虎定、大理石，他們這群擁有整個世界的貓來說，只要團體還在一起、哪裡都能稱為「家」，
只要……
「只要你不背棄你的「家」。現在這個當下大理石很需要你們那群千眼，你也同樣需要她。」
「好的……」
攀下鐵窗，虎斑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在雪花以為他要回家了的時候，那顆有著深褐色斑紋的腦袋又突然探了出來。
「夜星老大，我要為剛剛的態度道歉。我一直覺得你們家貓不懂我們浪貓的生活，所以才……」
「我知道，我也曾當過浪貓、雖然不久。」
低頭叼起雪花的頸子、夜星為了強制結束對話刻意離開窗邊。有些笨拙地跳下三層櫃後，黑色大貓把他推向籠子的方向。
「吃點僕人幫你準備的食物，裡面應該有藥，吃了之後尾巴會好得比較快。」
「夜星──」
「你好好休息、我想明天非得讓你快點出門才行。」
搭著三層櫃，伸長身體將垂著的地圖拉下地板，夜星又低垂著頭開始在那堆混亂的線條中尋找絕對的路徑。看著夜星有些煩躁地甩動尾巴，雖然很餓但先覺得自己得先發問的雪花對他問道。
「現在……會開始有很多很多貓留下難題給你嗎？」
「我不討厭解題，但一次那麼多的問題貓手也沒辦法招架。」
沒有抬頭，夜星仍然盯著那數十條街道組成的迷宮思考著，只分出一小條神經招架雪花的大貓喃喃回覆。
「所以現在好好吃飯去，別打擾我。」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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