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貓和他的個性一點都不合，但轉性的H簡直把這貓當作女朋友似的服侍
－－雖然貓是公的（已打晶片和結紮，後者這件事千萬不要在貓面前提）。
牠佔走了唯一有陽光的窗台－－在某次把仙人掌掃到地板上之後；牠總有辦法打開衣櫃、躲在H任何一件衣服下睡得渾身熱呼呼；牠老是在H窩在客廳看動畫的時候想盡辦法攻擊H的腳踝、把腳踝當作是沙包痛毆；牠總是在早上八點的時候用貓掌壓在H的鼻子上、命令他起床打開飼料罐餵自己吃飯。
「真是隻超級討厭的貓！」
聽H敘述這隻貓惡行惡狀的朋友們總是這麼說。
「那只是因為你們沒養過貓！」
H總是忿忿不平的回覆，當然一定是摸著貓的頭這麼回話。
雖然那隻貓下一秒就會張開嘴無情的咬他一口。有點疼、但也只會在手上留下四個紅點，他的貓很少真的用力咬他，真的很少。
除了撿到牠的那天。或者說，是他和牠人生或貓生中最淒慘的那天。
H大學畢業後參加了圈圈出版社的作者培訓，直到一年半後，他的責任編輯、或者應該說是沒緣的責任編輯告訴他『你的作品風格和本公司不符，還是去試試看其他出版社吧。』
這句話說得很公式很美，H還不知道這意思就是『我們沒打算買你的作品』的意思。他花了三個月奮鬥，一連寫了三本風格不同的七萬字稿子寄給他沒緣的責任編輯，全部石沉大海。生活費僅僅剩下半個月的他心慌的打給他圈圈出版社，這時候、編輯終於說話了。
『袁先生，你的文筆真的不行。』
編輯生硬制式的回覆很直接地否決了他接近三年的努力。
『我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和你相處，但你的文筆和時間控制的能力都不夠好。
『目前敝公司實在沒有多餘的資源可以再嘗試和你合作，你可以試試看其他出版社……』
H那天一個人跑去羊肉爐店喝了很多酒、非常多，直到被老闆搖醒為止。
然後他腦袋空空的跨上小綿羊，想著要什麼時候訂張票回彰化、什麼時候去和房東談退租、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他的車前出現一道急奔橫跨去路的黑影？！
人倒楣的時候喔、絕對不會只衰一件事兩件事，而是由一大串衰事連鎖成的事件。就像是你還沒收拾的餐桌一樣，充滿了杯具（悲劇）和餐具（慘劇）。
用力按緊剎車，H知道自己絕對煞得住－－如果是平常的話。
但什麼時候開始下雨的？
路面濕滑得他的後輪打滑，於是他悲劇的小綿羊就這樣壘殘了。當然他也一起。
H空白一片的腦袋是被氣急敗壞的貓叫聲給叫回魂的。
扶起看來沒什麼事的機車，幸好半夜沒車會經過這段小路，否則自己會被追撞成什麼肉醬也不清楚了。拖著有點扭到的左腳，H猶豫地向停滿機車的窄巷探索，然後他看到了牠，縮在機車下的一隻小貓。
拱起背，濕淋的毛髮一根根倒豎，那隻小東西用H從未聽過的恐怖叫聲試著趕人。
H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瘋，顧不得那隻貓連咬了手掌七八口、也沒管牠尖到像十把小刀的爪子隔著T恤發狠抓著自己。只是當看到那隻小貓不自然地拱著背向後跳步－－縮著正在淌血的左腳、和自己同樣受傷的左腳，H就沒辦法扔著牠不管。
他第一次捧著貓衝進警局求救、第一次替貓掛了24小時獸醫院的急診、第一次提空了戶頭支付醫療費、第一次被媽媽罵個半死才得到救濟金。
然後事主呢？
當然是一臉沒事的坐在臨時小窩（H的髒衣堆）裡舔毛。小腳昨天拆了線，只是小骨折的牠現在已經儼然一副大爺的模樣在H的狗窩裡到處亂晃亂嗅。
只是H沒想到他撿到那隻骨瘦如柴的小黑貓、會是隻吹乾毛後體積大上一倍的長毛貓，在急救手術結束後，H根本不知道這隻黑色澎毛是他未來二十年的主人。
看著黑毛球嗅嗅自己的髒衣服、露出微妙的嫌棄表情，H伸手把不情願的牠抱起來遠離那堆髒衣。想當然耳貓在半空中用力踢了他好幾腳，手臂又慘遭一次血光之災。
鬆手讓黑毛球安全著陸，H沮喪地轉過電腦椅面對螢幕。Word上不是他想寫的小說，而是進行到一半的、某個美食網站委託的商品介紹文案。
看著香噴噴熱騰騰的好吃麵包，H想起自己為了這隻壞脾氣的毛球已經吃了兩禮拜吐司了。現在的他連一頓麥當勞都吃不起、連一本萌妾都帶不回家。
埋怨地看著嘗試想跳上電腦桌的貓，H無力的對牠說。
「唉、你就不能可愛一點嗎，下禮拜還要帶你去回診說……」
貓沒理他，只是坐在桌邊看著窗戶外的夕陽、輕輕掃動尾巴。
H伸出手再試了次摸摸牠挺直的背桿，這次他沒被咬了，貓則是輕輕地發出呼嚕呼嚕聲響。那種據說是撒嬌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是遠方有摩托車發動似地。
作者小小突然有種被安慰的感覺。
認真盯著螢幕，這天H很快就結束了美食文的外包。隔天他拿到了薪水、再隔一天他接到了美食網站的大外包案，還有圈圈出版社圈圈月刊的短篇小說邀稿、隔了兩個禮拜，在黑毛球住院時投稿的短篇小說被刊上了專欄。
那個月底收到薪水的當下，H買了一大包貓乾乾還有一個貓罐頭犒賞這半個多月都盯著他寫稿的貓。大概是因為吃膩了吐司，當H打開貓罐頭的時候，那顆黑毛球居然自動從電腦桌跳下、快步衝過來扒抓自己的褲管討飯吃。
H差點因為黑毛球的萌音萌態衝出門多買十個罐頭回家。
人說狗來旺、貓來富，貓來還會起大厝。撿了小貓回家，最弔詭的就是他倒楣的運勢變得平順。
原本到處碰壁，差點決定放棄寫作生涯回彰化陪阿公種田，現在他卻接到了幾個勉強能養活自己的案子，足以讓他再多撐一陣子。
H算過，這大概能讓他再作一次最後掙扎，可以再擠出一本七萬字小說的機會。
「欸、黑漆漆的，你莫非是要我再寫一本小說試試看？」
戳戳黑毛球的肚子，H問。他當然得到了幾記貓爪招呼、附贈一個不鬆口的小咬。
看著貓像是咬排骨似的啃手指，H無奈的笑了。仔細想想，怎麼可能就有隻像理想中的編輯一樣的神貓會瞪著自己寫稿、鼓勵自己繼續寫想寫的東西？
但是，被H從雨夜裡撿回來的貓大概真的就是神吧。
意外鬆口之後、黑毛球伸出小舌頭輕輕舔著被牠印下的紅色咬痕。
抬頭看著養牠的金主，貓把眼睛瞇成了半圓形的模樣，那張臭臉想表達的意思H完完全全的明白。畢竟在過去兩三個月間，唯一會催他稿子的就只有這隻貓，H當然很熟悉牠催稿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打開Word的話，這顆毛球可會真的把他的手指當排骨。
H很快就架好了大綱，他已經知道自己可以寫些什麼了。
那是一個根據商業模式思考、也許有點機會的小說，一個關於編輯和作者的故事。在他所能知道的出版社黑事下，一個會狠狠盯人寫稿的編輯和一個以自己當藍本的作者的耽美故事。
然後，心滿意足和黑毛球一起窩著睡覺的當晚，H夢到了他的貓變成了圈圈出版社的編輯。
－－會把不聽話的作者折成奈米粉末的編輯。和他寫的基本設定一摸摸一樣樣。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